在古城,几乎所有的民宿,都隐于某处街巷人家,和你不期而遇在人流涌动中。古城的繁华街市具有其它城市无法企及的优越,可观河流,可见古院,可遇隐者。葱葱郁郁,古色古香,阳光和水气氤氲间,就藏了这么一处喧嚣之外的地方。
天空有很多白云,天也是很蓝,在下午两三点钟的时光里,整个巷子又长又瘦,大颗地槐树遮满天空,一些穿白衫子的老人蹲坐树底玩牌。这种牌很特别,是写在纸上的一种麻将牌,上面印有黄绿颜色地神像,因为玩得久了,像上有一层乌泥,看上去十分骇然,像被封印的灵魂。
我从很远的地方来到这里,想找一家旅馆投宿。她的旅馆在街巷最深处,没有灯箱招牌,只打了一个皱皱的蓝布招:旅馆。她是一个穿阴丹布的女人,正在旅馆外面的水池里汲水洗衣。
我投宿在她的旅馆,也就是她的家里。
她的房子还带有老式地青砖门楼。长长一面墙上,突然陷出两扇原木小门,深绿颜色地漆,两个铁圆门环。门上贴着过年时候地年画。尉迟和秦琼,给太宗皇帝捉过鬼的人,可以避邪。门上还有一片锈迹阑阑的铁牌,上面似有大红的字迹,细看,依稀可以辨得,国营食品代销店。
她说起过去的事情很是健谈,大约有一段可以回忆的美好的往事。我从她的家里出来,整个巷子太阳光明晃,是下午最后的炎热时光。我走了几步,看见很多老房子墙底开着一种蓝花,惘惘地有些眩晕,很小,像淡蓝天空掉下地一片眼泪。
那里还生长着很多青草,蓝花就像一个生命,在一片淡青里伫着安静。顺着那墙一路走下去,便到了几个太婆说话的地方。太婆们很像我年轻时村子里抱我的那些太婆,通常长了一张老气横秋地脸,有一口豁牙,说起话来满嘴漏风。有一个太婆,用手指着旅馆的方向,说,喏,她是大学生哩。太婆的口气明显带有一种玩笑意味的嫉妒。
这应该是她们常常说起的话题,一种窄街深巷里的悱恻流言。太婆们都很愿意说话,仿佛议论别人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。
太婆们讲故事绘声绘色,这只是其中一小段插曲。她们又谈起其他悱测流言的时候,天空下了些微雨,已经是傍晚炊烟的时候了。我在陵西巷里走着,暮色渐浓,天上雨渐又停了下来,天是碧蓝得萧萧地一片,像电影里那些傍晚地场景。
看见一些狗和鸡匆忙回到屋里,让我一度以为又回到了从前。我的父母或者祖父母,在中国某个村子的田地上,耕种麦子或者玉米。我们家祖屋的老墙上,也挂着大幅逝去亲人地黑白照片。我们每顿饭一样吃着玉米和麦子粥。这仿佛是我真实的故乡,是我走在陌生城市的亲人。我和故乡是血肉相连,无论走到万水千山,只要有一条河流,有一场大雨,就能把我的灵魂送到那里。
路过一家杂货铺,店老板在水池里洗几只油腻的碗,水声潺潺,仿佛有一条小溪。水声总是好听的,我有一年投宿船上,深夜在潮湿的木板醒来,只觉水流轻涌,时间静止,像到了一个无人世界。那时尚是初夏,五月的船上暑气甚少。河堤草丛上常有一些蛙鸣,岸上桃花李花都开遍了,没有大雨滂沱,青草也没有茂密生长。而我在一个岁月静好、现世安稳的夜里,听水说了一夜的话。恍惚中,觉得二十余年际遇遭逢忽然明了。向前走,一直走下去,脚步也是无声。走时似欲语,归时似有思,终于,都付给了时间。
在古城的某个码头边,坐在岸阶上,几艘游船飘荡过来,水色幽青,映着一城灯火和天上铜钱大小的月亮。这座古老的城市拥有18个汪塘和长达30华里的水街水巷,可以水上坐船游遍全城。我在码头上了一艘游船,水气清凉氤氲着,人在船上,清风拂面。经过一所宅院,看见名字叫做“参将署”,大门空空开着,里面房子门窗紧闭,屋檐和窗棂上雕刻着祥兽和云腾图案,木器上的红漆有种诡异的光泽,它们一定见证过许多惊心动魂的场面。
游船在水里缓慢行进着,船的发动声音很小,水声清澈。一路上还经过许多古老的宅院,他们曾经都是“烈火烹油,鲜花着锦”般的富贵繁盛。他们住着深宅大院,仆妇下人成群,每日过着用度奢侈、礼仪考究的生活。
与时间相撞,这是在古城的感受。城里的房子自不必说,古朴的本地居民做着各种日常生计,淘米、洗衣服、走路、说话、听收音机……都成为照相机捕捉的对象。他们表情淡然,看不出来情绪,这是从时间里走出来的从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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